生活讀行

{洪瑞麟,一生掘光前行的藝術家}

台灣的礦業曾仰仗一群群礦工,長年常態地身處地底下的世界,這是一般人很少企及的天地,唯有少數如礦工等特殊行業從業人員,長期浸淫於難以想像的幽暗地帶,為台灣的產業與民生需要點燃一支支光。此一行業已從台灣的產業地圖徹底消失了,當年礦工們的生活樣貌則仰賴有心的影像與畫作,留給後世懷想與理解的空間。

洪瑞麟,《山形市集》,1937,油彩、畫布,  120×162公分,私人收藏。圖像由臺北市立美術館及家屬洪鈞雄提供。
洪瑞麟,《淡水的船》,1935,油彩、畫布,33×53cm公分,私人收藏。圖像由臺北市立美術館及家屬洪鈞雄提供。

2月底趕往東北角好好基地觀賞《幽暗微光》,這檔為攝影家張照堂的礦工攝像,紀錄1977年迄1984年拍攝台灣北部山區包括瑞芳、九份、侯硐的瑞三礦區、三峽的海山煤礦、苗栗泰安的圓墩礦區等地聚落與礦工生活起居與勞動現場。當所有礦坑全數封採收坑的此時,見證了曾經存在的生命。礦工們必須面對無法預測的礦災之無常,於幽暗微光中日復一日持續勞動筋骨,佝僂著身軀於地底下挖掘,他們的臉龐滄礪,雙眸卻在滿身滿面煤灰中爍爍燁燁,光亮迥異於一般人,一種堅毅力量若靈光閃耀於黯黑坑洞中,這些影像中的人物雖經歲月淘洗,脈息依然強勁。

巧的是,當《幽暗微光》攝影展落幕時,適逢畫家洪瑞麟110歲冥誕,這位畫礦工題材著名的前輩藝術家,在三位策展人攜手下,以「掘光而行:洪瑞麟」為題,自3月19日至7月31日於臺北市立美術館展出。總計展出350餘件作品,其中包含洪瑞麟辭世後,其長子洪鈞雄將當年舉家移民美國時,由父親親手挑選的家藏作品於2020年捐贈予北美館為展覽基礎,再加上各館外的系列代表作,等於為生前屢屢渴望重返故土的洪瑞麟,鋪陳一條作品落葉歸根的道路,也為謝世後的藝術家作品安排了最妥切的歸處。

.           洪瑞麟,《發餉日》,1955,墨、淡彩、紙,24×32.6 公分,臺北市立美術館典藏。圖像由臺北市立美術館及家屬洪鈞雄提供。
洪瑞麟,《出坑後的沐浴》,1962,墨、淡彩、紙, 54×38.8公分,臺北市立美術館典藏。圖像由臺北市立美術館及家屬洪鈞雄提供。

「掘光而行:洪瑞麟」展出畫家多面向的作品,但仍以勞動階級的面容最是吸引我。不看人為小的態度,讓礦工們視洪瑞麟為同儕,使他得以不受限制地再三揮筆把礦工的生活點滴畫出來,甚至以畫寫成「礦工日記」。儘管下坑無法攜帶過於繁複的繪畫工具和顏料,他仍揣著輕便的水墨顏料,藉扎實的素描功力速筆捕捉了礦工們的神韻;如《出坑後的沐浴》,礦工們總毫無保留地全身一絲不掛地淋浴洗滌,將可卸下滿身黑汙的有限時間率性地曝現在洪瑞麟眼前,若沒有相當的信任關係,豈能留下如此可觀數量的礦工圖?

洪瑞麟的礦工圖有著野獸派明顯的筆觸,舉重若輕地僅幾筆粗黑線條即勾勒出礦工們肌肉虯結的身體、壯碩輪廓和臉部表情,顯露一種獨到的力與美;他更運用強烈的對比色準確地塗抹出礦坑中幽微的光源,在照不到陽光的地底下,峰迴路轉的運筆間,捏塑出一張張立體的畫作,如他自己提到的:「這一切都強迫我必須用最簡潔的筆觸,將他們駝了的背、長久勞動而畸形的關節,整個身體因用勁而誇張的線條,真實的速寫下來。」

張照堂的礦工攝影以及洪瑞麟的礦工繪畫,兩者間有異曲同工之處在於,透過身處最黑暗之處的從業人員身上看到人性光潔面,無論是以他的摯友〈敬業勤勞的阿坤伯〉為題,或是仿若直剖切面的〈礦工頌 〉等畫作,都試圖拍出或畫出礦工們的尊嚴;即使在領工餉時,如《發餉日》一作,管理階層雖然坐著逐筆記下,亦有礦工平起平坐於其側,這寫意的畫作卻有著紀實作用,在此一行業徹底消失後,幸得有藝術家為我們留下作品,使我們有機會再一窺其風貌,也為1940年至1970年代礦業鼎盛期留下珍貴的時代印記。

          洪瑞麟,《坑內等臺車》,1954,墨、淡彩、紙,26.8×38.7公分,臺北市立美術館典藏。圖像由臺北市立美術館及家屬洪鈞雄提供。

注視著巨幅的〈礦工頌 〉,每座坑裡不同的勞動姿態,策展人之一的藝術史學者白雪蘭表示為了研究洪瑞麟畫作,她曾親訪猴硐地區戮力於保存整理礦工文史的老礦工們,從中了解每一個動作,而洪瑞麟此一系列畫作則是先逐一繪下小幅畫作,再連接合成一整幅巨畫,遠看如同每個坑洞都有人擎著一盞盞燈,燭照著礦工們的工作現場,這一系列既具象又抽象,甚且發展出符號性的畫作《礦工剪影》,已是淬鍊出箇中的精華,出入自如的體現。

洪瑞麟,《礦工剪影》,1955,墨、紙,19.7×27公分,臺北市立美術館典藏。圖像由臺北市立美術館及家屬洪鈞雄提供。

PS. 節錄自2022年4月號《藝術收藏與設計》雜誌古碧玲撰寫之〈綠與野〉專欄。為了這專欄,每月得認真整理賞藝心得,也要謝謝林主編每月的追殺,讓自己這疏懶的各界局外人乖乖交作業。#藝術收藏與設計#台北市立美術館#洪瑞麟#掘光前行:洪瑞麟#綠與野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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